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自2019年4月18日-6月23日举办了作为亚洲文明联展(文物展)重要分展之一的器服物佩好无疆——东西文明交汇的阿富汗国家宝藏展,受到社会各界及新闻媒体的极大关注和好评。
展览期间,清华艺博不仅举办了多场内容丰富的展览系列讲座和展览导赏活动,还于6月15日在博物馆四层报告厅举办了器服物佩好无疆:东西文明交汇的阿富汗国家宝藏 学术研讨会。十位来自考古、历史、艺术史、地质学等领域的专家学者从各自的专业领域进行了深入探讨。研讨会由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李松教授和台北故宫博物院张文玲研究员主持,器服物佩好无疆展览总策划、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常务副馆长杜鹏飞致开幕词,200余位观众现场聆听。
为了深入展览研究,以及更好的向社会传播本次研讨会的学术成果,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官方微信将陆续整理部分专家学者发言内容与观众分享。
◆ 传统与变奏:阿富汗与中原早期金工寻绎 ◆
苏荣誉
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教授
今天我来做这样一个小小的讨论,起因于我的古代技术研究。对各地青铜器,我们可以一眼看出是否是中原的,为什么?为何艺术和技术特征如此明显?这个问题一直牵引着我。我们知道,欧亚大陆早有交往,但中原与它的西邻却有着不同的面貌,二者有怎样的关系?去年有机会在大英博物馆工作三个月,我的初衷是想做文物之旅,从中国向西到英伦。但是具体的研究任务比较重,我只能抽空以金器为对象,从中原走到阿富汗,然后跳跃到终点。这成为今天要谈的话题。
古代的交流包括物质和技术的流动,关于后者,可以概括或构建多种方式和模式。而交流的结果还决定于接受,哪些会被接受?哪些会被改造后接受?哪些会被拒绝?讨论欧亚大陆早期的两大东西通道——草原之路和丝绸之路,在这个层面更具魅力。
对于不同材料,如刚才贾妍博士讨论的青金石,在西方世界具有魅力,从阿富汗向西到两河流域,再折而到北非,后来远流到欧洲,他们都非常喜欢,为什么?黄金也是,在那里人见人爱,莎士比亚戏剧《雅典的泰门》对此有入骨的描述。相反,为什么早期中国黄金很少?有关古代物质,既涉及到审美和价值认同,当然和资源与技术也有密切的关系。
近些年,讨论东西交流炙手可热,似乎丝路是一条高速公路,川流不息的天天在交流。对此,我深表怀疑,因为和边塞诗文所表现的孤苦悲凉大相径庭。在以往的几千年中,东西方到底有多少交流?交流是单向的还是双向的,各方多寡如何?西对东和东对西到底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都是我想获知的。遗憾的是声势浩大,产出不多。当然,真正的学术研究,获得确定的新知识十分不易。
我们知道,金属在近东起源很早。因为铜有自然态,已在东南欧发现公元前九千年使用自然铜的痕迹。而冶铜术的发明,则在公元前六千纪。金也有自然态赋存,且更为耀眼。有报道说,在西班牙发现两万年前采集的金块,但通常认为采集黄金的历史和冶铜术发明相差不多。因为自然铜的加工依赖锻打,早期黄金的加工也是如此。锻打是加工黄金最基本的方式,也比较简单,锻打出金片、金叶,或再将之卷成管、团为珠,作为装饰品。
随着人和物品的流动,金加工技术传播开来。公元前第四千纪,以两河流域为中心,东到阿富汗,南到印度,西到太平洋,北到波罗的海,西南到尼罗河,在如此广袤的区域内,金都是重要宝藏,捶打工艺为其基本加工形式,并且在公元前六世纪,首先在马其顿帝国变成了货币,随即普及开来,且金币一直在升值。但在古代中国有所不同。
金在中国的起源尚不清楚,大概在公元前十六世纪前才出现。最初只是以金叶或金箔装饰器物,然后出现了铸造的金首饰,但颇零星,商和西周的金,总重不到一公斤。到了西周中期以后,中国的金器及其加工才形成传统,即是以铸造为主要加工方式,制作具有商周青铜器和玉器造型或纹饰的饰品或器物。发展到春秋晚期,金器及其加工工艺再次受到中亚的影响,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加工工艺,锻与铸并行,并出现包金、鎏金、错金等等。而金在古代中国从来没有变成货币,汉以前也没有出现强烈的拜金现象。在物质文化上,东西文明对待金的差别如此强烈,是诱发我讨论其技术因素的重要动力。
在欧洲的东边,保加利亚Varna发现的一个铜石并用时代的墓葬,约在公元前4200年前,随葬了大量金器,其制作工艺,基本上涵盖了此后所有的金加工技术。和阿富汗Tillya Tepe六号墓相比,年代在公元一世纪,虽然要晚四千多年,同样随葬了大量金器和金首饰,二者何其相似,可以作为近东和中亚长期崇拜金的证据。说明那时候的阿富汗文化,和两河流域及近东早期情形近似,二者有高度的继承性。阿富汗早期也出现过金器,出自Fullol的金杯约在公元前两千纪初,但未必属本地出产,而是从其他地方贸易而来,包括美索不达米亚。在那时的阿富汗,大量的青金石被开采贸易,应该获得了不菲的回报,向西的青金石贸易通道一直是畅通的。在阿富汗地区也曾发现若干金块,是否由青金石贸易所获,抑或当地采集,尚待探究。和它相紧邻的伊朗高原,大约在公元前4000年就已经出现了金工业,其发展几乎和两河流域同步。
中国早期的金,说起来非常可怜,除了一件被认为属四坝文化的金手镯外,就是郑州商城所出的金片。从图像看,这金片是锻打的,只有18.5克,是已知中原最早的金。最近在武汉盘龙城有新发现,年代属于中商时代,大约公元前十五世纪,是一个面具,由金眼睛、眉毛和绿松石镶嵌而成。从金片的照片看,应该是铸造成形的。也就是说,中国早期金加工已经有了铸和锻的分野。北京平谷刘家河一个中商墓葬中,出土了四件金器和一片金箔,金箔锻打,四件金器全部铸造成形。铸金所耗颇多,对金的需求量很大,所以在近东一直是第二选择,锻金是之一性的。可能因为早期中国的青铜器都是铸造的,制作金器也沿用了铸造技术传统。而在两河流域,铜器首先是锻造,制作金器自然延续锻造传统,技术系统具有高度的一致性,或者就是这样塑造了东西方不同的艺术面貌。
在商代晚期的山西吕梁地区,也出现了一些被认为是受草原文化影响的金饰品,锻打成形,但究竟受哪里的影响?人云亦云不少,未见深入讨论。到西周时期,临汾盆地的晋侯墓地出土了一批铸金的带饰;稍晚,两周之际的韩城梁带村芮国墓地和三门峡虢国墓地,都出土有更多的铸金首饰和装饰,构建了西周晚期到两周之际金的传统。
与之相对的甘肃陇东定西地区,那是秦人早期勃兴之地,礼县大堡子山秦墓中,虽然出土了大量的锻打的金叶饰,包括草原文化特色的动物造型,更多的则具有道地的中原纹样,当然,陇东是一个中原文化和草原文化的结合地带。
春秋晚期到战国初期,即公元前六世纪末到前四世纪,是中原青铜器另一个繁盛时代,铸、锻两种类型的金器广有出土,但如战国早期的曾侯墓的金器,几乎全部是铸造成形的,说明中原传统依然具有支配力量。更大的变革大概发生在公元前四世纪晚期,如战国中山王墓的金器,常与银合构,金也与银同饰,有锻造金片卷成金管,也有铸造的金鐏,既有金叶和金箔包贴的铜泡,也有鎏金的铜器,更多金、银共错的装饰,特别是铸镶银花于金饰之中,更是将红铜铸镶移往金银器的创举。尽管这些器物的风格和文化渊源还有待探讨,但如此多样、多工艺的金银器集中在这样一个蕞尔小国墓葬,值得深入探讨。错金银和鎏金这两种工艺的渊源,都可上溯到公元前三千纪的古埃及,是否中原的工艺自那里辗转传入,也是值得探讨的问题。
讨论中亚文化的东传,自然会涉及西域。河西走廊及其以西的新疆,古代的文化面貌和内涵都是以中亚为主、东西混合的。天山地区出土中亚和欧亚草原文化的金器和金饰品,犹如阿富汗古代金器一样正常。陇东地区,如张家川马家塬所出土一些具有中亚风格特征的金器和金银器,明显具有草原文化特色,说明草原之路传入或影响的可能大于丝绸之路。问题是其渊源究竟在哪里?不解决这样的问题,说服力大打折扣。
很明显,通常所说的丝绸之路,以帕米尔高原为界,西边是一个体系,西域是一个体系,而中原是另一个体系,西域连接东和西。考察处在十字路口的阿富汗金器,可以发现自西向东的现象。以大角鹿形金器而言,彼得堡西米塔什博物馆收藏的出自Filippovka的年代最早,约公元前四世纪。阿富汗所出一件在公元一世纪。而鄂尔多斯高原神木纳林高兔墓出土的一件,年代可到公元前三世纪。若划传播的路线,黑海到鄂尔多斯一条属草原之路,而到喀布尔的一条,属于丝绸之路西段,二者平行,鄂尔多斯与喀布尔未必有交集。
关于插金枝、垂金叶的冠饰,在中原出现很晚,基本上魏晋以后才出现,唐、辽、金盛行的。其渊源明显可上溯到两河流域,乌尔王冠和阿富汗所出金冠一脉相承。当然丝毫都没有中原的影响。而中原及长城地带的金冠,辗转受到阿富汗的影响是有很大可能,也是十分可行的。金首饰有类似现象。希腊和伊朗出土的金钏等,镶嵌有阿富汗的青金石,这类装饰和金饰品在中原是看不到的,但是在两河流域比比皆是,阿富汗也有相近之品。
关于阿富汗蒂拉丘地一号墓出土的金人形饰和小金兽,年代在公元一世纪,同样类型的金制品,在俄罗斯南部也有发现,年代要早数百年,但都是锻造制品。凤翔秦雍城出土的公元前五世纪的小金兽,却是铸造的。说明阿富汗的金器,渊源在中亚和近东,中原对其几乎没有影响。
但中原及其北部金器受到中亚乃至近东的影响,多是经过草原之路。特别困惑的是,在草原之路沿线,中原输出的器物很少,中原艺术几乎没有发生影响。及至后来的丝绸之路,虽然丝绸等输出物品略多,依然对中亚和近东的艺术和文化影响微小。相反,中原经过丝绸之路所接受的艺术、文化、宗教乃至植物和动物很多。
欧亚大陆自古就是同一板块,各区域并不封闭,交流始终存在;但环境阻隔也十分明显,交流不畅。因此,才有草原之路和丝绸之路。两条路均是人迹罕见且时有时无,效率颇低。交流的总趋势是自西向东,西是渊源地,东主要是接受者,中间是纽带和二传手。从阿富汗出土的早期金器看,几乎全部源自中亚和近东,而未见远东的影响。
早期中原没有金崇拜,金出现晚而少。商早期开始的金饰品,除金箔打制外,金器均铸造,与青铜器一致,偶尔的打制金饰品未成气候。及至约公元前八世纪,中原形成金器传统,铸金为饰品。公元前五至前四世纪,西风再由草原传来,锻打金器和金叶、金箔并用之包金较多,鎏金兴起,错金银蔚为大观,形成新传统。在早期中国,经丝绸之路影响到中原金器极为有限且晚。同样,中原经草原和丝绸之路对中亚和近东的影响少而晚,中原金属艺术和技术未对中亚、近东产生影响。
(相关研究见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编:《器服物佩好无疆:东西文明交汇的阿富汗国家宝藏》,上海书画出版社,201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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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馆时间
2019年8月:8:30-18:00(17:00停止入馆)
周一闭馆(法定节假日除外)
地址
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
北京市海淀区清华大学校内,主楼东侧,近邻东南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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