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汝昌曾说过,读红楼梦读什么,就是要读它的‘礼’。如贾政让宝玉进书房问话,除了迎春之外,探春惜春姊妹见宝玉进来忙起身站立,等宝玉坐下才跟着坐下,这是家居中长幼有序的礼仪。如贾母生病,贾珍请王太医替贾母看病,王太医不敢走甬道只走旁阶,跟着贾珍到台阶上,这是当时走路的礼仪,官阶小的不能越礼走比自己官阶大的家里甬道。如薛姨妈在贾家做客,坐的必是次于贾母主位的东边的位置,这是待客的礼仪。如贾母用膳,迎春黛玉等人皆是陪坐用膳,而王夫人、李纨、凤姐皆在一旁伺候,这是作为清代媳妇对待婆婆的礼仪。凡此种种都是当时讲究的礼仪。浩浩荡荡一部红楼梦,其实就是一部清代贵族生活的图卷,今天我们就来解说清代贵族的满汉礼仪文化。
贾家人物众多,行动坐卧出入往来都有一定礼数,有森严的等级界限。第五十八回小丫头说婆子,我们到的地方儿,有你到的一半儿,那一半是你到不去的呢,何况又跑到我们到不去的地方儿———还不算,又去伸手动嘴的了。于此可见大观园中各种人等的居家限制。 在大观园内,男 *** 才是谢绝进入,(宝玉的小厮有事找宝玉,很多时候都要麻烦婆子或者丫鬟传话,他们自己是不能进入,除非主人特地吩咐。)除了居住在各个地方的*以外,只有二种人经常出去,一是大观园的管事,她们要日夜巡逻守护大观园的安全,另一种就是各房各院伺候的丫鬟婆子。
这是她们可以进入的,另还有她们进不去的,比如宝玉的卧室,*闺房等,记得有次宝玉房里的几个丫鬟不在,外面的小红听到宝玉喊着倒茶却没人应,于是主动进屋给宝玉倒茶,让宝玉一下记住了她。后来被碧痕、秋纹抬水撞见,狠狠羞辱小红一顿。为何她们要羞辱她呢?其实按着贾家的规矩,小红只是宝玉房里的三等丫鬟,只能在院子里清洗打扫,不能随意进入宝玉的正厅,另外宝玉房里的东西都是贵重物品,不能保证谁手脚不干净,所以除了房里伺候的几个丫鬟,其他人是不能随意进入的。小红无视规矩,在秋纹等人眼中,不是想着进屋勾引宝玉上位,就是另有其他目的。所以偌大的大观园,丫鬟婆子就算居住在里面,也要分清身份等级,也不是什么地方都能进入的。
接下来是请安这个话题。当时家庭礼仪,做为晚辈的每天早晚要到长辈房中请安问好。结婚之后,男的要向父亲那里请安,女的要到婆婆跟前请安伺候。经过长辈住的地方,不能过门不入,即使长辈不在家,也要有应有的礼数。所以有一次宝玉出门,要求跟随的人,绕开贾政的书房出去,一个跟随的人说,不要紧老爷不在家。宝玉说道:老爷虽然不在家,但经过他的书房,也不能失礼。有次贾政不在,宝玉经过贾政书房,亦要对着书房作揖才走。可见宝玉虽然叛逆,但是个十分知礼之人。
再说一个如宝黛初次见面,宝玉外出回府,之一件事就是过来给贾母请安,后贾母让宝玉去见他母亲,其实是让他过去请安,宝玉拜了王夫人之后,再回到贾母这边。这些其实都是当时生活的礼节。
《红楼梦》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旗人家中的种种礼仪。曹雪芹虽然想真事隐,但在生活细节的描写上,是隐不了的。 如第九回写贾政问跟宝玉的是谁,只听见外面答应了一声,早进来三四个大汉,打千儿问安。这打千儿问安,左腿抢前一步,屈右腿半跪,右手半握拳下伸,谓之打千,是仆人见主人,仆人回事常用礼。原八旗兵所用。便是明显的旗礼。
再如第三十一回写湘云到来,果见史湘云带领众多丫鬟媳妇走进院来,宝钗、黛玉等忙迎至阶下相见。青年姊妹,经月不见,一旦相逢,自然是亲密的。一时进入房中,请安问好,都见过了。这请安问好是如何请呢?是依 *** 礼法:拜一拜(或叫福一福)呢,或按旗礼,请碰安呢?前者是右手在上、左手在下,半握拳,放在胸下,上下动一动。后者是两手平放膝上,弯膝碰一碰身躯。*们行的旗礼除了碰安礼之外,还有拉手礼,如相见时,双方都伸出双手,彼此轻轻挽住对方的肘关节,然后面带笑容,彼此寒暄,寒暄内容多为家常话,时间因亲疏程度而定。红楼梦中黛玉与宝琴见面用的就是拉手礼。
请安也要讲究辈分的。如第二十四回写贾赦生病,贾母派宝玉替她去看望贾赦,故也有代表贾母看望的意思。所以这里有两个层面,一面是宝玉代替贾母看望儿子贾赦(母对子),一面是宝玉作为晚辈看望伯父(侄对伯),所以宝玉要先代表贾母询问贾赦病情,表达贾母的关心,作为儿子贾赦要站起来回答,然后请安行礼,这一层面行礼之后,才是宝玉作为晚辈拜见长辈。后面宝玉被人带去面见刑夫人,刑夫人也是按着贾赦的礼仪,先向贾母请安,然后宝玉再向刑夫人请安。
另外红楼梦的礼仪往往是满汉兼容的,如女人万福是 *** 礼节,请碰安是旗人礼节。男人打千请安是旗人礼节,尤其是奴才向主子请安,衙役向官吏回事,均用此礼,而主子之间家居礼仪基本用作揖,这是小礼,只是对长辈作揖和对平辈作揖又有不同。
上面说的都是家常礼仪,正式场合还用正礼。如跪拜磕头,则旗、汉一样,即男人要作揖,女人先要万福拜一拜,然后才下跪、磕头。作揖是小礼,磕头才是大礼。如宝玉过生日,平儿让宝玉坐下要磕头:先是朝他拜了拜,宝玉忙作揖还礼,平儿又跪下磕头,宝玉忙着跟着跪下磕头,平儿起身又朝他拜了拜,宝玉跟着起身朝他作揖。这种礼仪叫‘一跪一叩首’。红楼梦第九回写金荣给秦钟陪礼道:金荣强不过,只得与秦钟作了个揖,宝玉还不依,定要他磕头。金荣的作揖只是小礼,宝玉一定要金荣磕头,就是要他行大礼。所以只有熟悉这些礼节才会知道,这之间有何区别。
除了上面说的一跪一叩首,另外还有一跪三叩首,三跪九叩首。子孙生日时,到祠堂给祖宗磕头行的都是一跪三叩首,而正式家族祭祀行的是更大礼‘三跪九叩首’。
如宝玉生日时: 便至宁府中宗祠、祖先堂两处行毕了礼。 这里所说行礼,都是一跪三叩首的大礼。如黛玉初次拜见贾母,也是一跪三叩首。
另如贾家祭祀祖宗时: 只见贾府人分了昭穆(即左、右)……青衣乐奏,三献爵,兴拜毕,焚帛,奠酒,礼毕,乐止,退出。 这是三跪九叩首大礼。所谓的兴拜,兴是起立,拜是行礼。简单点就是:作揖,下跪,三叩首,起身作揖,再跪下,再三叩首,再起身作揖,再跪下,再三叩首,再起身作揖。这种大礼一般用于宗祠祭祀,朝岁,太庙,朝见天子皇妃,重大国丧等重大场合。
如元春省亲这回,贾母跪迎銮舆,众人以国礼相迎。所谓的‘国礼’应行三跪九叩、山呼千岁大礼,后来昭容传谕免。 这里元妃免去国礼,但辈分上贾母是祖母,元春是孙女,两人之间又有家礼。所以元春至贾母正室,欲行家礼,贾母等俱跪止不受。所说家礼,也是一跪三叩之礼。 后来小太*引宝玉进来,先行国礼毕,亦是三跪九叩之礼。 这些都是磕不完的响头。
总结下,红楼梦中礼仪可分以下几种: 一、按仪注正式行礼,如上朝参见、祭祀、红白事、贺岁等等。二、长辈亲戚间日常行礼,即所谓昏定晨省。 三、友谊礼节,拜见、告别、相遇、生辰、疾病。 四、感谢、乞求、谢罪、赔礼、惶恐哀告等等。 五、赌气、闹别扭、绝交等等。自然,这种礼并非行礼。 行动坐卧,在《红楼梦》时代与那样家庭中,都要受到礼法、礼节的约束、节制,不能错走一步。
清代这种礼数,也普遍影响到社会上,影响到后来。这种好礼的风气一直影响到三十年代。其根源和基础是在旗人家好礼,而旗人当时又是统治阶层,故其影响更深远。
魏元旷《蕉盦随笔》记云: 旗人家庭之礼最严,老幼皆无敢少失,其周旋应对,莫不从容中节,盖自幼习之。入关以来,二百余年,未尝改易。
这种好礼的风气在红楼梦中也是非常明显,如贾母所说的:凭他们有什么刁钻古怪的毛病,见了外人,必是要还出正经礼数来的。若他不还正经礼数,也断不容他刁钻去了。可见不仅宝玉,纨绔子弟如贾珍、贾琏、贾蓉等人也是礼数周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