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生活还在虚构,我还在探索爱
诗早已被写下,诗人只是幸运的发现者
时间给了稳固的事物更好的运气。
马拉的诗
困兽犹斗
我花在手机上的时间早已超过冥想,
游乐,看山看水仰望星空。
只有睡眠能打败它。
这个牲畜,有恐龙般的胃口,
猫咪般迷人的柔滑皮毛:
它的魅力像是摆在好色之徒面前的
一万个裸体美人。
你为欲望而死。就像有人在墓碑上写着:
这里埋着一个诗人,她曾经相信
她为美而死。[1]
我在昏睡中写下列车向前
我们的肉体无动于衷;
杯子中的水一如继往的平静
请你在渴时饮下。
山林中的野兽见证过真正的奇迹:
光滑行在水上,鸟落在林中
人类在日益坚固的牢笼中宣称
他们拥有了伟大的自由。
[1] 此处系化用狄金森《为美而死》句式。
无与伦比的瞬间
我有过幻想,在美妙的时刻
在收音机略显倦怠的午后。
柔光照在阳台上,绣球花还在开放
蜜蜂嗡嗡叫着。
远山像往日一样看我,我告诉过它:
如果有爱,你就在雨后戴上彩虹,
如果没有,那就在清晨升起白雾。
太多的白雾游荡山尖,
我像个浪子一样并不失望。
午后醒来的睡眠碎屑,玻璃杯子和糖
像赤脚的哨音;像安静的夜晚
月光从屋外进来坐在沙发上,等着将我爱抚。
像我坐在妻子的床边,伸出手指
挡住不存在的光线。总有这样的时刻,
过于美妙了,巨大的情绪像海浪一样
将我淹没。我因此而激动不已,
我如此平静;像掌握了人间的真理,
却舍不得说出救世的真言。
我看见光线
晨光和暮光,和韭菜相异
韭菜早晚都是韭菜,
光给人类的感慨却因时不同:
朝阳丽秋水,日暮苍山远
朝阳开积阴,日暮客愁新
此处,有诗为证。
我也承认除开少数时刻,我爱白天
多过黑夜,就像我爱自由多过坚固的牢笼。
现实的光在意念中成为象征之物
象征之物反倒凝结成扎实的形体
这并非荒谬,更像证词。
比如很少有人在天亮时流泪,
所有人必定都曾在黑夜里痛哭。
我也是其中一个,没有刻意隐瞒的必要
我早已不屑写下平庸的诗行
汉字如果没有痛苦,嘴巴如果无法呼喊
空气中必定挂满隐形的苦胆,
阳光中琥珀色的蜜汁因此全是恶意。
Paul Klee|Persian Nightingales (1917)
弥勒镇雨经
等候已久的暴雨绕过山门,落在
平原的荒地上。乌云在高高的山巅
不肯散去,它喜欢将阴影投在地上,
像举起的斧头悬在半空,像清朝执法的大师。
我们行云,我们布雨,我们织进巫山诅咒
德意志的尸布卷成密布的经文,[1]大胡子
快来亲吻燕妮迷人的双乳,快来看上面的繁体字
潮汛比雨水来得更加猛烈,俄罗斯海燕
奋力飞过额尔古纳河,它尖叫着: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更猛烈些吧![2]
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
熔岩一旦喷出,将烧尽一切野草,
以及乔木,于是并且无可朽腐。[3]
我们还在等一场大雨落在山前,等河流漂杵
南山的寺庙早已盖好,仙人们
酒醉的佛陀双手合十,表示:欢迎入住。
[1] 系化用海涅《西里西亚织工之歌》。
[2] 系化用高尔基《海燕》。
[3] 引用鲁迅《野草》。
这就是诗
诗人总是幻想能够留下一行,像是
时间中的皇帝。我也有过这种幻想
为此,我终日劳作。
我有丰富的痛苦和热爱,我没有说;
纸上的汉字如果有灵魂,也是被呈现
汉字无意义,它只有躯体。
我从不相信语言,不相信被写下的一切
说得太多了,语言不需要这些。
老人在冬天的树林里铲雪,这就是诗;
落花在地上等我,这是伟大的诗。
诗早已被写下,诗人只是幸运的发现者
时间给了稳固的事物更好的运气。
神秘学起源
雨水据说来自高处的云层,
这让我觉得神奇。前一秒它还有云的姿态,
在悬浮中享受白雾,当它落下,
它变重还是变轻了?它有没有可能再次悬浮?
如果这只是科学问题,那应该简单
你要是用美妙的心思想它,多么迷人。
我看惯了雨水和北方的快递,
生活还在虚构,我还在探索爱,还在确认
意义真实不虚。如果没有沉浮
要水有什么用?如果没有水要船有什么用?
如果没有天空,雨水从哪里落下?
科学塑造了我,我是神秘学唯一的起源,
我也是雨水在地上的亲戚,它有透明的血
我有红色的,每天早晨从东边升起。
六百粒
从冬天的雪原到春天的种子有三百粒
从山鹰的翅膀到洞里的蝙蝠,它们的眼睛
有三百对。有人问你:
它们加起来一共多少粒?
一群羊加另一群羊到底是几群羊?
种子能不能和眼睛相加?我知道
坦克加上炮弹约等于灾难,它们能相加;
爱情加上水手和风暴,可能是个悲剧,
它们一样可以相加。有天早晨,
我试图让朝霞加上落日,黄昏不答应;
很久以前,皇帝曾经加上圣人的仁慈
历史三峡久久徘徊不肯东去。
我用三百粒种子换三百对眼睛,
我用土里的先人换一颗含钙的石子,
整整六百粒,足够用来加减
甚至乘除,只有一种情况它等于零。
August Friedrich Schenck|Anguish (1878)
|马拉,男,1978年生,现居广东中山市。在《人民文学》《收获》《十月》《钟山》等刊发表大量作品,入选多种重要选本。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余零图残卷》等五部,中短篇小说集《广州美人》等三部,诗集《安静的先生》。
题图:Jean-Honore Fragonard|The Fountain of Love (1785)
策划:杜绿绿|排版:阿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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