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制篦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白居易视作同为天涯沦落人的琵琶女,少年时灯红酒绿声色犬马醉生梦死的奢靡生活,诗人用这两句话便概括了。
篦子,据说是春秋时一个名叫陈七子的囚犯,因头上虱子多而痒,无奈之下发明的。这个大约也只是传说罢了,但也说明了篦子的主要功能,应该就是清除虱子,以及虱子的卵,幼虫。
至于追欢逐笑的琵琶女,顶戴的钿头,银篦,只能是它的一种延伸作用:装饰。
平常人家的女子,蓬门未识绮罗香,头上只能插个竹篦,兼具实用与装饰功能。而上流社会的贵妇名媛,当然使用金银或玉石材质,经由能工巧匠精心打造的篦子了。她们顶戴的金(玉)篦,也不会象庸脂俗粉头上插的一样,刺挠时可以用来清洁止痒。
贵妇们的头上怎么可能有虱子呢?虽然彼时没有现代社会富含活性去屑成分与抗真菌因子的洗发水,但也有天然植物木本精华一一皂荚。她们有大把的时间,大量的人力物力,来呵护她们的秀发,以及秀发所依附的躯体,想来应该不会如蓬门荜户中的烧火丫头一样,鸠形鹄面,头如鸡窝吧。
然而,在看了某篇文章后,我又动摇了之前的看法。据科普,英国人几乎都有过头虱病,与感冒一样常见,与个人卫生无关。更有专家表示,不止英国,头虱病在整个欧洲和美国都很常见。
如此看来,"皇帝身上也有三个御虱的俗谚绝非凭空想象与调侃,而是有深厚生活基础作支撑的。皇上身上有虱子,与爱妃耳鬓厮磨,颠鸾倒凤之际,难免御虱们不见异思迁,或分家析产,而转移到贵人的秀发深处,生儿育女,繁行生息。杜甫所谓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的苦恼,贵人们也会有的。
但我仍认为卫生条件差才会产生虱子,这与普通大众的认知是一致的。
虱子与人类的纠缠可谓久矣,或许人类尚未诞生的史前,虱子便已存在了。据某国专家考证,恐龙之所以性格暴躁,与虱子的叮咬有莫大关系。从虱子的立场看,可怕又可恶的人类是后起之秀,侵占了它们美丽的家园。
恐龙没有灵巧的手与手指,不能逮虱子,终至灭亡。而人类则不同,我们不披鳞带甲,除头发外,基本算光滑无毛,体虱只能藏在贴身衣物里。我们有灵活纤细的手指,晶莹剔透的指甲,所以善于捕捉并杀死这烦人的小生灵。
猴子互相捉虱子会让人感觉好笑,猛人王猛扪虱而谈却成为一段佳话千古流传,让人有一种错觉,捉虱也是一件极其风雅的事。何以会产生这样一种错觉呢?应该是名人光环与岁月沉淀累积形成的。扪虱并不风雅,它只是王猛施展辩才引人注目的一个小手段,它附丽于王猛布衣亦敢轻王侯的态度与睥睨万物目无余子的作派。正如王安石以虱入诗:青山扪虱坐,黄鸟挟书眠。你有才华,扪虱是名士风流的外在表现;你是个穷叫化,捉虱只会引起别人的厌憎,减少人们对你的施舍,最终吃亏的是你的辘辘饥肠。
我小时候,身上也是有虱子的,因为那时候环境卫生不好,四里八乡又无澡堂,冬天洗澡极不方便,需要步行到十二里外的隔壁县城澡堂去洗,一个冬天也有可能只洗个两三次澡。大环境不好,个人卫生又不讲究,虱子的产生是不可避免的。
犹记得那时晚上钻被窝里后,父亲常要我脱下贴身衬衣裤,拿到灯亮处,翻过来,掉过去,到衣服缝合处找虱子。我蜷在被窝中瑟瑟发抖时不断听到啪啪声,那是虱子的身体被两个手指甲相对挤扁时发出的声音,我仿佛能看到我身上的鲜血从虱子干瘪的身体迸出,染红了父亲的两个大拇指甲外缘……
一起长大的小伙伴,谁也不能独善其身。那时穷,也没有痒痒挠,身上虱动肉痒,能㧟的地方自然探手入怀,但总有后背够不到的地方,这时就得发扬我为人人,人人为我之精神,慷慨施以援手。往树上,或是墙上蹭,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但不大好看,一般都很少用,除非实在痒得受不了。没有人帮忙时,就两只手抓着两袄袖口,左右晃动头身,来回几次,痒痒也就消了。
头上的虱子就比身上的要容易处理得多。痒时就大抓特抓一番,如果在家,就把篦子翻出来,插入头发中用力往下滑,收网时总能有所收获:或是乱爬的成虱;或是白色的虮子,不动如山;介于二者之间的幼虱,偶尔动几下……
不知为什么,一篦子下来,如果齿面一无所有的话,还有点小失落;如果收获颇丰的话,竟有一种河边垂钓,鱼随钩跃出水面时的 *** 。
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任你圆来任你扁。见不得人的虱子一旦暴露在光天化日下,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条。世界上几只虱子有曾经御览的荣耀?那只从王安石胡须上爬出的虱子即使见过皇帝,恐怕终究也留他不住。
王安石也是个狠人,身上虱子多了,直接把衣服付丙丁,还写了首《烘虱》诗送司马光,司马光竟然与之唱和。
想想都觉得恶心,就如同闻到那时流行的一种灭虱yao。其味道比农yao六六粉还要难闻得多。一般都是头发长的女士们用的。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流行。江湖儿女浪迹天涯四海为家的潇洒风流,人人都心向往之。却很难体会。但处理捕获到的虱子却能使你有一种侠之大者快意恩仇的感觉。
我一般都是用指甲挤扁它们的,若在冬天,我会把它们扔到红彤彤的炉火中。我知道它们不是凤凰,不可能浴火重生,成为永恒的虱子。